作為中國新一輪電力體制改革的重要部分,售電側因首次向社會資本放開而備受熱捧。自2015年以來,機構、行業不斷重復著“新電改有望開啟萬億級市場,售電側放開可能成為本輪改革的最大紅利”等論調。很快,國有和民營電力企業開始試水售電市場,并逐漸形成“蜂擁而上”之勢,甚至與電力行業毫無干系的資本也陸續闖入。
一家名叫郭紹成售電股份有限公司(下稱“紹成電力”)的民企便是其中之一。該公司成立于2016年10月9日,注冊資本為10億元,是廣東省國企粵電力A旗下廣東粵電電力銷售有限公司的2倍,是央企華潤集團旗下華潤電力子公司華潤電力(廣東)銷售有限公司的5倍。紹成電力經營范圍包括電力供應(僅限售電)等。
第一財經1℃記者通過查詢企業信用信息系統發現,作為紹成電力法定代表人和四大股東之一,郭紹成和其他三大股東等人在全國多地設立了以“紹成”為名的售電公司,成立時間多在2016年8月-11月間,經營范圍集中在電力供應、售電等相關領域。地域覆蓋之廣,讓業界瞠目。“我們要盡快完成全部布局,現在輻射超過500個城市,所有省份都有。”紹成電力一位高層對1℃記者說。但他并未透露更多有關紹成電力的情況。
對于郭紹成本人,業界也鮮有人知他的來歷。
1℃記者實地走訪各地部分紹成售電公司后發現,這些公司并不在工商注冊地址辦公,他們的實體是否存在,或者具體在哪里辦公,不得而知。
核心競爭力:資源和技術
目前,紹成電力和以“紹成”為名成立的近100家售電公司尚未參與任何售電業務。“(他們現在還)沒有營業,都沒參與售電的工作。”國內某大型電力企業一位內部人士對1℃記者說。
這位內部人士曾在2016年年底參加了紹成電力在深圳舉行的一場見面會。但其表示,不方便透露更多有關情況。
紹成電力上述高層對1℃記者說,上述見面會對紹成電力“有一些講解”,但“再詳細的東西目前不便透露”。“我們現在還是要保持一些神秘和低調。”他說,因為目前整個公司的進程還不到透露更多具體情況的時候。
記者獲得一份有關紹成電力在深圳舉行的“紹成之夜”見面會名單,包括協鑫南方售電、中國葛洲壩電力集團、深圳先進清潔電力、愛康集團、大唐河北發電、深圳華僑城水電、新疆伊河電力、上能電力集團等國有或民營企業都在此次見面會名單之列。
工商資料顯示,上能電力集團為民營企業,于2015年2月13日注冊成立,注冊資本為10億元,營業范圍包括售電業務等,法定代表人和董事局主席為戴思嘉;協鑫南方售電于2016年1月13日注冊,注冊資本為2億元,營業范圍包括售電業務等,法定代表人和董事長為牛署斌。
紹成電力這位高層認為,盡管中國售電市場的空間非常大,但未來紹成電力如何在市場中站穩腳跟,還需慢慢探索。“不容易,非常難。因為各個利益集團把持著制高點,這需要我們逐漸理解政策。”他說,“但是我們有信心。”
隨著售電公司不斷增多,且進入的資本不少與電力無關,業界普遍認為目前市場相對混亂,未來定會出現一次重大的洗牌時間節點。多位受訪者向1℃記者表示,未來一兩年,售電公司一定會“死掉一大批”。
“業界所說的比較混亂,一般是指售電市場規則不夠明確,即什么樣的售電主體在將來符合進行售電的業務條件,什么樣的不符合。但目前已經有大量的售電公司成立,所以覺得混亂。”國家發改委電力體制改革專家咨詢組專家、華北電力大學教授曾鳴對1℃記者說。
對于“紹成”售電公司遍布全國的現象,廈門大學中國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長林伯強認為“正常也不正常”。“正常是門檻比較低,找個人,找個門面,弄個牌子。但最終真正在市場中做起來的很少,售電公司至少需要擁有專業性。”他說,“但是反過來,這樣做也沒所謂,反正成本不高。”
“售電公司要存活下去,第一要有技術團隊,第二要有電量。”國內某電網企業一位對售電業務有專門研究的內部人士對1℃記者說,在電量方面,“無論是電廠電量,還是大用戶電量,都是資源”,有了電量資源“才好干”。所以,“現在活得比較好的,一般來說都是有電廠背景的”。
目前,全國售電市場改革進程最快的是廣東。公開資料顯示,在廣東的售電市場中,盈利最好的有粵電力A和華潤電力(廣東)銷售有限公司等。其關鍵原因是,這兩家傳統的電力企業擁有電廠資源和核心技術團隊。
《中國電力報》此前援用華電集團政策與法律事務部主任陳宗法的話說,“發電央企進入售電領域是未來的普遍形勢,國外也有很多相關的案例,而且發電集團在資金、技術、管理上都是有優勢的,未來將成為售電市場的主力軍。”
與國有電力巨頭不同,作為一家新成立的民營企業,紹成電力究竟擁有什么樣的優勢?紹成電力上述高層稱,紹成電力擁有一些儲能和發電等核心技術,同時還擁有電廠資源,他認為,這是紹成電力未來能夠在市場中活下來的根本。
“紹成”售電公司在哪兒
在過去幾個月里,按照工商資料提供的地址,1℃記者走訪了多個以“紹成”命名的售電公司。但記者所到之處,并沒看到這些公司的影子。
中山市郭紹成售電有限公司注冊資本200萬人民幣元,成立于2016年11月25日。法定代表人為姚軍林,股東包括郭紹成、許洺鑫等8人。公司經營場所為:中山市古鎮鎮古神公路東邊路朗達廣場C棟C-1-07。
2016年12月11日下午,記者來到該地時發現,C棟C-1-07是一家專門維修汽車空調的修理公司。在朗達廣場做生意的人并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公司。
中山市紹成售電有限公司注冊資本200萬人民幣元,成立于2016年11月8日,法定代表人為王斯宇。公司經營場所為中山市石岐區民盈西路12號(自編號為BF135卡)。
同樣在12月11日下午,記者來到此地時發現,這里是中山市一個創業園區,但并沒有中山市紹成售電有限公司工商資料記錄的“自編號為BF135卡”的地方,最接近該編號的只有B135卡。而B135卡里面只有三家廣告策劃類公司。在這里工作的人同樣沒有聽說過該公司。
廣州市紹成售電有限公司注冊資本1000萬,成立于2016年9月28日,法定代表人為李伊林。經營場所是廣州市天河區黃村圍福里五巷17號整套(部位:313B)。
2016年11月28日下午,記者來到黃村。黃村是典型的城中村,到處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樓”。圍福里五巷口之窄,只能容得下兩個成年人并肩而行,還不時有老鼠跑過。記者看到,圍福里五巷17號高約三層,里面住的都是普通居民。當地居民說,這里“沒有這樣的公司”。
珠海市紹成售電有限公司注冊資本200萬人民幣元,成立于2016年8月18日。法定代表人為陳秀全,公司股東包括郭紹成、許洺鑫等4人。公司資料沒有顯示該公司的具體經營范圍。公司經營場所為珠海市香洲區香洲紫荊路327號506房-62。1℃記者委托在珠海工作的鄭先生前往該地。他在2016年11月29日來到這里時發現,珠海市香洲區香洲紫荊路327號506房-62也沒有珠海市紹成售電有限公司。
海南紹成售電有限公司注冊資本1000萬,成立于2016年8月29日,法定代表人為邱佳。公司營業場所在海南省海口市龍華區世貿東路2號世貿雅苑G座13A2房。1℃記者委托在海口工作的朱女士前往該地。她在2016年12月5日來到這里時發現,里面是一家財務咨詢公司,該公司員工對她說,這里沒有海南紹成售電有限公司。
四大股東都是誰
紹成電力工商資料顯示,公司股東包括許銘鑫、郭紹成、李建廷、李君宏等4人。其中,據中新網2012年報道,郭紹成是中國國際藝術聯盟主席,當年曾到臺灣參加過藝術交流的活動。
不過,記者并沒有從工商資料中查到有關中國國際藝術聯盟的注冊信息。記者在北京市企業信用信息網查到的一家與之相似的公司為香港中國國際藝術聯盟有限公司北京代表處,其注冊時間為2007年,并在2010年至今處于吊銷狀態。
許銘鑫為易寶華夏實業有限公司(下稱“易寶華夏”)董事長。工商資料顯示,注冊資本為10000萬元的易寶華夏成立于2015年8月13日,許為股東。公司的營業范圍包括:銷售食品;廣播電視節目制作;房地產開發;施工總承包;技術開發;技術服務;技術咨詢;技術轉讓;項目投資;投資咨詢;投資管理;資產管理;企業管理;經濟貿易咨詢;貨物進出口;設計、制作、代理、發布廣告等。
許銘鑫還是國糧特品(北京)商業管理有限公司的執行董事長和股東,該公司注冊資本為6000萬元,成立于2016年6月22日,經營范圍包括:銷售日用品、辦公用品、家用電器、組織文化藝術交流活動等。
而關于另兩位股東李建廷和李君宏,記者目前尚未查到有關消息。
眾多售電行業人士均向1℃記者表示,他們“并不知道這些人”。
市場有點“瘋”
58同城上的一則招聘信息顯示,總部位于北京的紹成電力正在進行招聘,員工規模為“1000人以上”。信息還顯示了該公司招聘與“國家電力體制改革”有關的提示。
和其他售電公司一樣,紹成電力的成立與中國電力體制改革有關。在2002年的那一次電改過去十余年后,2015年3月15日,國務院下發《關于進一步深化電力體制改革的若干意見》(【2015】9號文)。這標志著新一輪電力體制改革拉開帷幕。
此次電改重點,是有序放開輸配以外的競爭性環節電價、有序向社會資本開放配售電業務、有序放開公益性和調節性以外的發用電計劃,推進交易機構相對獨立,規范運行。
這是中國首次向社會資本放開售電業務。
2015年11月30日,國家發改委和國家能源局聯合發布6個電力體制改革配套文件,《關于推進售電側改革的實施意見》(下稱《意見》)便是其中之一,且成為本次電改的重點和亮點。
根據《意見》,向社會資本開放售電業務,多途徑培育售電側市場競爭主體,有利于更多的用戶擁有選擇權,提升售電服務質量和用戶用能水平。售電側改革與電價改革、交易體制改革、發用電計劃改革等協調推進,形成有效競爭的市場結構和市場體系,促進能源資源優化配置,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和清潔能源消納水平,提高供電安全可靠性。
作為中國改革開放主陣地,廣東省打響了全國售電側改革的第一槍,成為國內首個允許售電公司參與競爭交易的省份。在2016年3月-5月的三次月度電力集中交易中,廣東省引入的售電公司參與競價的成交電量占到了總交易量的73%。
在這三次交易中,參與交易的售電公司斬獲了超額利潤。“第一次交易我們盈利1000多萬。”某央企旗下售電公司一位高層對1℃記者說,“這的確超出了預期。”來自粵電力A2016年中報數據顯示,公司成立電力銷售公司后,通過交易在市場中實現盈利9500萬元。
售電公司的盈利模式是,以盡可能低的成本和風險購買足夠的電量來滿足客戶群體用電需求。其中產生的售電收益和購電成本的差額,即售電公司的利潤所在。“(售電公司的)盈利模式是,發電企業(電廠)給它的價格和它最后給用戶的價格差。”國家發改委能源所原所長周大地對1℃記者分析說,“這同時還要除去輸電的成本,最后就是售電公司的利潤來源。”
“售電市場是一塊肥肉”的說法很快就成為了業界共識。“大家見面都在聊,要不要辭職去搞一家售電公司呢?”上述國內某電網企業的內部人士對1℃記者說,“我覺得,真是瘋了。”
“零門檻”注冊
售電公司在中國如雨后春筍一般產生了。
以廣東為例,2016年3月,廣東省批復的首批試點售電公司僅有13家,但1℃記者從南方電網公司獲得的資料顯示,截至2016年12月,短短10個月內,進入售電市場的公司數量已由13家發展到了210家。
南方電網公司是中國兩大電網企業之一,所轄區域包括廣東、廣西、云南、貴州、海南等五省區。它和國家電網公司是世界范圍內規模巨大的電網企業,負責著全中國的電力輸送。國家電網公司官網最新公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12月,公司經營范圍內已成立售電公司1221家。
這意味著,全國至少已有210家售電企業進入了售電市場,而注冊成立了售電公司的至少超過了1431家。“據我所知,完全按照各省區(市)相關部門批下來的(進入售電市場的)是200多家。”曾鳴對1℃記者說,“全國成立的售電公司大概是1500家。”
為推進電改順利進行,《意見》對售電市場的準入和退出機制作了創新性安排。在準入機制方面,以注冊認定代替了行政許可的準入方式。現在,注冊一家售電公司已經和注冊其他類型的公司并沒兩樣。“零門檻。”一家總部位于廣東的售電公司的市場部部長對1℃記者說。他向記者印證了注冊一家售電公司“從去窗口提交注冊材料,到領取營業執照只等了一個工作日”的說法。
準入條件中還要求,要擁有與申請的售電規模和業務范圍相適應的設備、經營場所,以及具有掌握電力系統基本技術特征的相關專職專業人員。“各個售電公司都在搶人,我們還把員工送到了國外去學習,以便在市場競爭中能夠勝出。”上文某央企旗下售電公司的高層對1℃記者說。
截至目前,這家央企旗下售電公司已經在全國成立的十余家售電公司。但郭紹成等人成立的以“紹成”為名的售電公司則更多。
“我不知道這個事兒,如果有一個人,他在全國成立那么多的售電公司,而且都用來做售電業務,我覺得這個很不正常。”曾鳴說,“在國際上也沒有這樣的先例。”在他看來,從國際經驗來看,隨著售電市場逐步走向正軌,未來的售電公司數量不會很多。
“一個大城市有幾家就已經是充分競爭了。”林伯強對1℃記者說,“如果大家都挎著籃子去賣電的話,那就不是售電市場了,那是菜市場。電不是這么賣的,也不是這么簡單。”
對此,上文國內某電網企業的內部人士分析說,只要符合當地的流程規定,任何一個人注冊很多個售電公司也無可厚非。他說,這樣做的原因是“等到市場鋪開之后,就搶占先機。售電市場有錢賺,一窩蜂。